繞著蘭嶼走,陡峭的岩壁、幻化成漸層藍色的海水,美得令人摒息。但深情的人文風貌,其實你還不懂它。
「希望我為你做的東西,不要讓別的男人為你做……」舊時,蘭嶼達悟族男士要向愛慕的女子表達心意時,會親手做笠型帽、小米搗樁、背簍等婦女使用的器物,再親手遞給她。保守的男子羞於直接表達愛意,只好娓娓地獻唱這首歌謠。
孤立在太平洋中的蘭嶼,就像位含蓄而深情款款的男子,希望能夠擁抱外面的世界,並在世人心中留下獨一無二的印象,但既期待又怕受傷害。
海洋天然隔絕,讓蘭嶼保留了更多原始美麗的風貌,也發展出迥異於台灣本島的自然人文。日據時代,日本人還將蘭嶼規劃成研究人類學的地區,嚴禁外人移民開發。由達悟族傳統惡靈文化衍生的禁忌,也為蘭嶼添上一股神秘的色彩。逛一次蘭嶼鄉的官方網站,就發現有不少提醒遊客尊重達悟人禁忌的事項。
既台灣又菲律賓
這個騎車不需兩小時就能環島一週的小島,無論就地理位置、文化、生態而言,她的特質既台灣又菲律賓。
從台東機場起飛,20 分鐘便可抵達蘭嶼,從北邊的綠島搭船到蘭嶼也不到 1 小時。此外,蘭嶼也只離菲律賓北部巴丹群島不遠,古時雙方有以物易物的往來。天氣好時,找個角度好的地方還可望見巴丹群島最北邊的島嶼。
目前研究也多傾向: 佔蘭嶼鄉 9 成人口的達悟族,祖先是來自菲律賓而不是台灣本島,語言也與菲律賓近似,卻有別於本島原住民母語。
即使是蘭嶼的生態物種,也是部份分與台灣同,部份與菲律賓同,還有一部份是在名字之前冠上「蘭嶼」的島上特有種。例如已被列入世界保育和限制買賣物種、大小如巴掌的珠光鳳蝶,就只生長在蘭嶼和菲律賓。
另外一個知名的特有鳥類 — 蘭嶼角鴞,也有別於台灣的角鴞。許多訪客為了一睹牠的芳容,在漆黑的夜晚努力辨聲、用手電筒尋找。因為身份特殊,蘭嶼被賞鳥人士、人類學家、植物學家、生態學家或是喜好自然、攝影的旅遊者等等視為瑰寶。
但對島上三千多位居民而言,大自然與生活契合地溶為一體,令外來者驚豔的日出、日落,就像家中的水池、花園的裝飾,再平常不過。在島上逛一逛,就會看到風浪較平靜的海灘常有小孩子在旁嬉戲,「他們玩一玩,熱了就下水游泳,游夠了再上岸繼續玩」導覽員周勳佑指著遠遠的一群小孩說。
來訪者,有人待不上24小時便匆匆離去,有人卻在沈浸一個星期後仍戀戀不捨,就看訪客高興怎麼玩。蘭嶼鄉的網站上,也替遊客規劃長短不一的行程。
慢慢騎機車時,樹叢中的鳥常常冷不防從車前呼嘯掠過,幾乎就要撞上車了;天熱的下午,可能會發現大黑豬窩進水溝裡納涼;或者,在海邊潮間帶,還可與外形像海星一般的蛇尾握握手。一切都沒有刻意的安排與雕琢,就是這麼親近每一位造訪的人。
海洋魔術師
晴天、陰天蘭嶼都展現不同的風情。繞著島走,身旁的海洋像個愛現的魔術師,隨著陽光的變化,幻化出各種層次令人心醉的藍色,讓人視線不忍離去。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,還有海邊各種造型奇特的礁岩、處處可見的芋田、結著一顆顆像鳳梨橘色果實的林投樹,以及妝點紫色牽牛花的馬鞍藤。雖然訪客不宜擅自進入部落參觀,但是沿著環島公路,仍可看見許多傳統建築中的涼亭,小孩在上面嬉戲、大人聊天、吃飯,為旅客增添幾分悠閒的心情。入夜後,因為公路大部份路段沒有路燈,可輕易找到沒有光線干擾的地方,熄掉車子引擎,隨便一抬頭就是滿天密密麻麻的星斗,夏季的夜晚,銀河還清晰可見。
另一個常令初訪者驚訝的特殊景象是,為數眾多、顏色外型各異的羊群。羊兒或成群聚在海邊,或獨自兀立在岩石頂上,即便是陡峭的山壁、部落巷道或是廢棄的屋舍,也都是牠們活動休憩的場所。其實遍布全島的羊群都有主人飼養,牠們的主人藉著在羊耳朵剪出的特殊記號,辨認自家羊的戶籍。
順應多山近海的環境,許多達悟男子身懷捕魚絕技,婦女則負責耕作,在達悟族人的社會中,賦予勞動力極高的榮耀。例如,男性如果抓到大魚,族人就會對他另眼相看。相反地,不會造船、捕魚、射魚,就是令人羞愧的事。
《冷海情深》作者夏曼藍波安離開蘭嶼多年再度回故鄉時,生疏的捕魚技巧,無論是他的父親或他自己,都充滿了不如人的焦慮。每年春節過後不久,大批飛魚隨黑潮由南方北上洄游至蘭嶼,3 ~ 7月的飛魚魚汛期,便是考驗達悟族男子各種捕魚技巧的好時機。
招魚祭祈求滿載而歸
飛魚季一開始,居民陸續將停放在家中或船屋的獨木舟推到海邊。船要出港前必須先舉行招魚祭,祈求滿載而歸。
一年一度的盛事,讓許多在外地工作的族人紛紛返鄉慶祝,部落中也處處可見晾滿飛魚的棚架。飛魚季一開始,蘭嶼也漸漸進入旅遊的旺季。到了 7 月,再舉行儀式,正式結束捕飛魚。過了中秋節,便不再食用飛魚,剩下的飛魚也要丟棄。只取需要的,不過度濫用自然資源,貪心得來的魚獲會招致厄運,達悟族的「惡靈」文化,充分顯示對大自然既敬畏又謙卑的態度。
《冷海情深》中,夏曼藍波安的父親為了造舟,在砍下樹木前,虔敬地對樹吟唱感謝的歌詞,感激之情與許多砍得理所當然,甚至盜伐的心態迥然不同。採收、捕魚、出海及從事許多活動前,達悟人除了祈求平安、豐收外,也表達對自然的感謝。「惡靈」的概念存在於族人生活的各個層面,尤其對老一輩的人而言,惡靈無所不在。「如果要抓螃蟹,不能直接說『走,我們去抓螃蟹,』而是『我們去走走』」曾拍過《面對惡靈》紀錄片的蘭嶼鄉衛生所護理師張淑蘭解釋,怕說出來會被惡靈聽到,影響收穫量。
不過,「惡靈不只代表一種東西,它也可能代表死亡、恐懼、災難」張淑蘭解釋,舊時缺乏文字與科學的佐證,族人將所有不可知的事情,都推向惡靈招致的厄運,因此生病、瘟疫、死亡都是被達悟人視為不吉利且忌諱的事情。
張淑蘭會拍紀錄片、創辦蘭嶼居家關懷照護協會,起因自己族人畏懼惡靈附身的心理,導致最需要受照顧的病人與老人,反而被遺忘在角落。她希望利用影像的力量,破除族人的迷思。
在傳統與文明間擺盪
如同許多居住在海島的民族,一方面要與環境搏鬥求生存,同時要適應各種外來的衝擊。達悟族的命運,就像蘭嶼多風多雨的天氣,不斷在傳統文化和外來文明間擺盪、掙扎。
導覽員周勳佑表示,自己居住的紅頭村已經有30年沒有大船 ( 10 人座獨木舟 ) 的下水典禮了。去年台東縣政府向蘭嶼鄉各部落購買獨木舟供展示用,當地的長老堅持造船的目的是商業往來,就不能有隆重的下水典禮。但是交船前的試航,許多長老看了情緒激動不已,說著說著,平常沒什麼表情的周勳佑,眼眶似乎也泛著淚水。除了面對族內文化逐漸流失外,還有外來核廢料、國家公園設立的問題,都讓蘭嶼的命運更加多舛。
小飛機又再度升起,回眸俯瞰豔陽下的八代灣,希望下次再來時,海水依舊湛藍。
文/ 顧景怡